雲秦舊地

[圖文] A 熟客

事物總是一刀兩面，比如口罩這樣的東西，藏住了

半張臉，挺直的鼻樑被壓條緊緊包覆，只賸下了素淡

的白、淡藍或淡綠，獨獨留下了那雙，好像會說話的

好看的眼。

那是個疫情爆發之後，才開始來店裡，如今已經變成

熟客的男人，每回他來店裡，總是戴著口罩，據他說

是體質問題，本來有習慣配戴，最近又擔心感冒，會

過不了公司大樓的體溫篩檢。

他的瞳仁漆黑、眼神內斂而恬淡，高興的時候有點瞇起，

眼裡有光的模樣看上去有點溫柔。

多數客人總是來去匆匆，而他來的時候，總是認真地

看著他，耐心聽他問說有沒有會員，要不要寄杯，小心

收好點數，每回換點數的時候，總會多問一句這次換購

的商品是什麼。

最近不能免俗地，他也會問問店裡有沒有口罩，就是

最開始一人一天三片那個，看他無奈搖頭，也沒有再問

什麼時候進貨，又或者明天進不進貨，大概也猜到他被

各路人馬翻來覆去問到簡直快哭出來，也少不了被脾氣

急躁的客人發作，他的眼裡有溫和的笑意，還出言安慰

了他幾句，照舊買了晚餐離開。熟客好像工作很忙，

有時候晚餐變宵夜，仍舊雷打不動地來店裡消費。

後來似乎他的口罩庫存用罄，來店裡的時候就變成戴

布口罩，他問過他怎麼沒去藥局買，熟客抓抓頭，有點

赧然地說道，鄰近藥局排隊的時間他剛好都在上班，原先

有開放週末購買口罩的藥局後來因為人手不足取消了週末

時段，他獨自一人在異鄉租屋，家人也不方便代領，只能

先靠布口罩撐一陣子。

後來他趁熟客有天來買宵夜，店內無人的時候，塞了他

這週領的口罩給對方，連同對方剛買東西的發票一起。

熟客定定看著他，有點開心的樣子，因為他又瞇眼了，

所以看得出來他大概是在笑，這樣藏著一半的笑，不知

為什麼，讓他有點臉紅，明明看不清楚的。

店裡很安靜，只有微波爐運轉的聲音，熟客最後只收了

他一個口罩，他溫聲跟他說：

「謝謝你啊，你店裡客人多，多留幾個在身邊，哪怕

備用也好，要保護好自己喔！」

「你也是，那個……真的沒有可以找我。」

「好。」這回熟客沒有瞇眼，專注的眼神顯得有些鄭重，

但仍然能看得出對方眼裡漸漸深濃的笑意，深夜時見到

有點暖，是即使隔著口罩，只是看著對方也能感覺到的

溫度。

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的時候，口罩也好，社交

距離也罷，都是擋不住的，那一瞬間，他忽然無比

清醒地意識到。

即使看不見完整的容顏，聲音也因為口罩的阻攔有些

發悶，喜歡上的時候，只是憑藉著模糊的輪廓，也還是

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得知網購口罩即將上線的時候，他簡直高興壞了，立刻

傳line通知了對方，之後還陸續傳了政府公告的日期與

教學過去。

熟客預購成功來領口罩的那一天，他把ibon列印出來的

小白單遞給他，拿到他遞給他的裝著三個口罩的白色信封

的那一瞬間，他顯然有點茫然，問他說：

「呃，這樣就好了嗎？」

「對呀！」他看著對方難得有點呆滯的表情笑開了，但

同時心裡也有些小小的黯然，可能，之後不會有更進一步

的交集了吧？

最後，他決定他要高興一點，熟客還是會來店裡取貨的嘛，

還有買晚餐宵夜什麼的，能看到他，確保他能保護好自己，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在這樣不安的時日、混亂的世局裡，

已經很好了。

把熟客的熱美式遞給對方，打算掉頭假作忙碌，小心藏起

自己起伏的心緒時，熟客卻叫住了他，他說：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望著對方洞若觀火的平靜目光，他有點艱難地答應了，

拜託搭檔，也是他的好友，店員小花幫他看一下櫃台，

小花促狹地看著他笑了，揮揮手讓他趕緊滾走。

「我……沒有發燒，沒有呼吸道與消化道症狀，近期沒有

出國，沒有旅遊史和接觸史，嗅覺和味覺正常，視力2.0，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可以嗎？」被面紅耳赤地抵在

店後方的小巷牆上，他感覺到對方的手，輕輕擦過他耳廓，

在鬢角與耳後的口罩繫帶上梭巡，然後停住不動了。

怎麼辦，他好像有點燒，經過掃溫度的那種機器一定不會

過關的那種，他有點無措地想。

那個吻乾燥而簡短，嚐得出來一點他店裡的咖啡香味，僅是

短短數秒，卻說不出的繾綣纏綿，被臉色發紅，雙腿有點軟

的他，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口罩之後，無奈卻遮不去他燙熱

紅透的耳垂。

唉，簡直欲蓋彌彰。

不過，他很快等來了報復的機會，熟客問他要不要幫他戴口罩

慶祝一下。

如同宣導影片那樣的步驟，在他們如今已然變化的關係裡，

卻說不出的……奇怪。

他將口罩的壓條，小心壓緊在對方挺直的鼻樑上，頂著對方

玩味的目光，顫抖著手觸碰對方的耳朵，想將繫繩掛好，

中間手抖到差點掛不住，還彈了對方耳朵一下，引來對方

的輕笑，好在最後將口罩撐開，包覆住下巴的步驟，沒再

出什麼愚蠢的差錯。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對方好整以暇

的樣子，心裡就來氣，他忽然一把將對方扯近，狠狠咬了

對方耳垂一口。

熟客捂著耳朵看他，大概有點無奈，而且又笑了，很開心

的那種，開心到眼睛都瞇了起來，驀然湊近了他，就著

交頸的姿勢，用自己的耳朵輕輕貼著他的。

結果氣到咬人的他，耳垂比被咬的那個還要紅，都快冒煙了。

熟客牽著他的手，送他回店裡的時候，小花靈動的目光在

他們兩個身周一轉，特別注目了他們倆的耳垂——那個即使

是醫療級口罩也無法顧及之處，誇張地摀住了眼睛，大聲

抱怨道：

「拜託我只有口罩防護耶！你們給我保持好社交距離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