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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茶

 

 

他在一片寂靜中醒轉。

 

很難得這樣平靜的醒來,無夢亦無痛。

 

 

常久以來,他伴著疼痛入夢,因著那些號碼所表徵的人物而驚醒,他夢到那些人們在向他追索逝去的生命,也包括他曾經的摯友,他只是憂傷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自從他開始非攸關列表的工作以來,人們的面孔變得模糊,但偶爾在夢裡記憶的一隅窺見,仍然感到隱隱作痛。

 

 

眼前並不是完全的漆黑,睡前在房門玄關處所留下的一盞小燈溢出暖黃的光線,柔柔緩緩滲透房中的昏暗,因為距離隔得遠,並不覺得刺目。

 

 

就著光線,他可以看見天花板上幾何形狀的木質紋理,看上去簡約卻別緻。目光右移,落地窗被大片窗簾遮掩,只交錯處露出的一線天光濛濛微亮。

 

 

還很早,他想。

 

 

他最後決定暫且躺著不動,專心聽著耳邊傳來的輕緩的呼吸聲,那是專屬於前特工的聲音。

 

 

之前他從未想過,他們會就這樣在一起,只兩個人輕裝來到亞洲的城市旅行,住在由群山環繞而排不上任何星級的民宿裡,睡一張床,蓋一張被,與對方氣息相聞。

 

 

兩年前他們正式引退,那是在前特工受過一次瀕死的重傷之後。

 

在那之前他從未預期,他會培養接班人,準備退休。

 

他只想過會在這個工作中走入死亡,也許他們會一起走,也許不。

 

 

那一天他忙著應付不停冒出的號碼直至深夜,他起身替還在半昏迷狀態的搭擋替換腕上的輸液,他默默把手撫上對方蒼白而瘦削的面孔,一路從光滑的前額滑過顴骨、高挺的鼻直至失去血色的薄唇和微微泛青的下巴。

 

 

他不知道,但他覺得對方瘦了,也許是工作太辛苦,也許,只是他們不再年輕。

 

 

他搭檔持槍擋在POI身前面對暴徒的模樣看上去有多堅毅,現在看起來就有多脆弱。尤其是他的唇,在危急的時刻總是緊緊抿著,幾乎抿成一條線,那象徵著他一往無回的決然,但現在卻因為呼吸有些辛苦而微微張著。

 

 

他試圖說服自己前特工的傷勢在控制之中,只是額頭燙得有些厲害,也許睡上幾天就會醒來,他會讓他接受最好的治療直至痊癒,也許多休養一陣子,然後一切如舊。

 

 

他還這樣想著,前特工就醒了過來。

 

 

他的眼還無法聚焦,因著高燒泛著水光,看上去有些迷濛,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他想微笑,但似乎因為疼痛而有些勉強,他望向他的方向,關切地問他:

 

 

Hey, Harold,你還好嗎?”

 

 

雖然他搭擋的聲音低啞地幾不成聲,他還是聽得明白,對方還想說些甚麼,卻被他掩住了雙眼,他柔聲哄著他睡,就像在哄他們年紀最小的POI Leila(註1)一樣,他竭力壓低聲音,只希望對方聽不出他嗓音中的微哽。

 

 

那一晚,他在因傷而睡得不太安穩的搭檔身側坐了一夜,直至天邊泛白,他看著身側的男人好容易睡著而顯得筋疲力竭的睡顏,終於下了決斷。

 

 

事實證明,有些事是需要嘗試的,他透過管道,和已經成人而有一番事業的Caleb(註2)借將。前特工的接班人選自然由他尋覓,而已經在FBI任主管的Carter提供了部分協助和適當的掩護。當然這一切需要經過嚴密的篩選和測試。

 

 

然而新人經過嚴格的訓練之後的銜接期簡直是災難,那是漫長的疲勞轟炸,有好幾次他都想過直接放棄,但當他瞥見剛蹲點結束確認新人成功完成任務的前特工蜷在圖書館沙發上小睡的身影時,他還是堅持下來了。

 

 

然後光陰荏苒,直至今晨。

 

 

他又躺了一會兒,仍然沒有移動身體,只是側過頭看著前特工,他的頭向著他的一側,沉沉睡著,他緩緩用目光描摹著前特工的輪廓,也許是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他可以看見前特工的長睫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在眼下投射出淡淡的陰影。

 

 

這樣寧靜的一刻,他不知道期盼了多久。

 

 

說來令人失笑,但他們著實練習了很久,才有辦法在對方身邊睡著。

 

 

前特工警醒非常,過於淺眠,只要他輕輕一動便即醒來。他則不習慣多出另一個人的體溫,此外,疼痛也時而讓他在夜間頻頻醒轉,他僵硬的脖頸也使他無法在起床時悄無聲息。

 

 

在一個雙雙失眠的夜晚,他們索性起身前往起居室,他泡茶,給前特工煮上一壺咖啡。已經記不起是誰起的話題,他說起他現在的止痛用藥,順帶批評了幾句該專利藥廠的研發策略,打算近期出脫部分股票等等的瑣事。至於前特工則有些尷尬的承認他對於某人睡在他身邊會有陰影,是因為他從前的搭擋Kara總喜歡半夜持槍摸進他房間,以測試他會否被敵方輕易地射殺在床上。   

 

 

他都不知道,他們可以像朋友一樣,甚至是更親密的關係一般,秉膝長談。

 

 

原來他們可以一起走到一個地方,那裡暫時沒有機器,也沒有號碼。

 

 

Harold, 別擔心,我們可以走到那裡的。”

 

當時前特工輕聲這麼說。彼時他正把壺中茶水注入杯中,抬頭看對方時,隔著茶香氤氳對方英俊的面孔看上去有些朦朧,只仍能感知到他溫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面上,眼裡滿滿的,分明都是溫情與眷戀。

 

 

他覺得面上發燙,卻弄不清楚,是熱茶所薰就還是其他原因了。

 

 

 

後來,他用了個幼稚的方法叫醒了前特工,他悄悄起身,走到浴室完成了洗漱,然後回到床側,將冰涼的雙手伸進前特工的被褥中,貼在他光裸的、結實的背脊和脖頸上。

 

 

他有些惡趣味地並不出聲,直到他的搭擋低低的笑出聲,反手將他扯入被中,擁著他。在前特工輕輕把唇印在他額上唇上時,他有些恍惚地想著也許在他洗漱的時候,這人早就醒了,賸下的,不過是慣著他罷了。

 

 

在床上鬧了一陣,兩個人還是早早起了身,畢竟在山上錯過伙食可是件大事。

 

前特工領著他到大廳用了簡單的早膳,中式的粥和饅頭以及煎蛋、肉鬆、炒過的高麗菜,西式的只有簡單的烤吐司和抹醬,飲料有咖啡和豆漿,以他入住高級旅館的經歷來說,這樣的早餐並不出彩,甚至有些簡陋,但不知道為何坐在身邊這個喝乾了三大碗粥正打算朝烤吐司進攻,吃得頭也不抬的大個子身邊,只覺飯菜吃來格外香甜可口。

 

 

飯後他走到民宿外邊欣賞山景,散步消食,前特工則坐在木質的大桌前和民宿的老人家喝茶下棋。

 

 

他站在欄杆邊朝外眺望,壯闊優美的山勢呈現在他眼前,環著山麓的環狀梯田和白色的茶棚排列得齊整。初到時天色尚早,山脈峻偉的稜線隱沒在霧氣之中看不分明,直到站得久了,日光自雲霧的間隙中透入,那蜿蜒的稜線才顯露出來,原本銳利的線條彷彿鍍上一層暖光,而變得柔和起來。移動的日光彷彿金黃色的紗,隨著雲朵的位移,緩緩描繪著山巒起伏。

 

 

他的眼睛因為完全昇起的太陽而微微瞇起,直到有人站到了他的身側,替他遮去了刺目的日光。

 

那人柔聲說:

 

Harold, 我打聽過了,四月時有春茶,聽說是你會喜歡的口味,到時候還來嚐嚐,好麼?”

 

 

 

他並沒有回答,因為接下來那人已低下頭來與他交換一個深切的吻。

 

而他舌尖淡淡的茶香正是他所喜好的。

 

 

 

如同喜歡眼前的大個子一樣的喜歡。

 

 

 

 

 

1: 1X17POI,可愛的小女孩

 

2: 2X11POI,擅長寫程式的天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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