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秦舊地

時間  Sat Dec 31 17:06:25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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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賀文 大貓

他進門的時候，那人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是半躺在沙發上的姿態，望過來的那一下

卻很有威嚴，眼眸是鴉羽一般的深黑，垂下

眼時卻隱約露出一絲黃水晶般的流光。

一隻黑貓翻肚四仰八叉地睡在那人身前，

連他提著行李箱跨進門來時磕碰的動靜

也沒能把牠吵醒。

家裡的黃色柴犬石頭聽到動靜從二樓衝了

下來，正要往他身上撲，那人卻涼涼

過來一眼，石頭像是僵硬了一般，原來

立起前撲的前肢硬生生在觸碰他之前

便落了下來，只仰頭衝著他吐舌，尾巴

搖得歡快。

他把行李箱擱在一邊，向那人投過去一個

安撫的眼神，蹲下身來細細摸了摸石頭的

脖頸上厚實的毛，石頭有些急切地把自己

的頭拱到他手下，卻始終沒敢向平時一樣，

直接往他身上撲，也沒敢舔他手心。

放開了石頭時，他發現那人視線仍垂在書上，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戳著黑貓的肚皮。黑貓

早被他弄醒了，伸著前肢輪番往前抓撓那人

的手，那人看也沒看黑貓一眼，可不知為什麼，

黑貓每撓一下，他都能準確地戳中黑貓深灰色的

肉球。

那人也不理他，就這麼靜默著玩他的貓。

他便也不說話，逕自抬著行李箱上了二樓。

又下樓來把剛剛外帶，還冒著熱氣的一大袋

食物給拎進廚房餐桌上放好。

他一邊煮麵線，一面豎起耳朵注意聽著客廳的

動靜。預備著將麵線撈起時，身後忽然有聲音

響起，卻是那人悄無聲息地進了廚房：

「哪一家的? 我不要雞翅。」

「德州小騎士喔 雞翅擺一邊，我吃。」

他轉過身來將裝著拌好醬汁麵線的碗公擺到桌上

時，那人已經將炸雞桶的桶蓋掀開，正在裡面

挑挑揀揀。

放下碗公，他走近了那人，把手伸到他下巴處，

輕輕撓了撓:

「阿煌，別生我的氣，我很想你。」

那人有些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卻沒偏開頭，也沒

走開，只是冷冷道:

「累了就去睡覺，亂忙什麼? 去洗個澡，都是狗味。」

阿煌走出廚房前相當不情願地湊過來抱了他一下，

把頭抵在他脖頸處蹭了蹭，就自己出了廚房。

他洗過澡吹好了頭髮，鑽到被子中準備睡一會，

半睡半醒之際，卻感到床的另一側重重一沉，

像是一只大傢伙上了床，肩頭被一個大大熱熱

的物事一撥，他便從側躺變做了正躺，有什麼

垂到了他脖頸附近，像是在嗅什麼，彷彿想確認

有沒有沾染上什麼其他氣味，溫熱的氣息一股

一股吹在他面頰上，脖子一熱，又刺又麻，像是

被什麼濕漉漉地東西刷過一般。

「別鬧。」他閉著眼輕聲說。

可那只大傢伙卻不依不饒地又舔了他好一會，這才

趴下來，把大頭壓著他右邊手臂，團著巨大的身子

趴在他身側，尾巴輕輕地擊打著床面。他聽著熟悉

的節奏，便也慢慢睡著了。

像是做了夢，光怪陸離的畫面從眼前一晃而過，

只少許幾幀畫面特別清晰，像是一把小鉤子，

輕易便能勾出他的神魂，觸及心中最柔軟之處。

第一個故事，是關於一名武將。武將曾在溪谷邊

救過一只摔落的小老虎，小老虎的後腿摔瘸了，

他把牠抱到附近的小山洞裡藏著，給正骨上了

夾板，每天帶點食物過去，偶爾得空，也把

小老虎抱在懷中逗著牠玩，他在洞外練槍的

時候，小老虎就拖著後腿爬到洞口盯著他看，

直到有一天洞穴空了為止。武將不清楚是母虎

尋來將小虎給叼走，還是被其他野獸給咬了，

只注意到原先小老虎窩著的草堆上，擺著兩只

剛斷氣不久的野雞。幾年後武將兵敗領著殘部

退入溪谷，被敵軍沖散之後，倉皇避入林中，

走沒多遠就因重傷暈迷在地，也因此他沒能

注意到，有一只皮毛鮮亮的大老虎從林子裡的

深處緩緩走出，牠走到暈迷的武將身側，低下

頭來嗅了嗅他的味道，又舔了舔他滿是血汙的臉，

最終咬著甲冑將人甩到了背上，垂頭叼起長槍，

馱著人消失在了林間。

第二個故事，是關於一名醫者。沒有人知道醫者

從哪裡來，只知道他年少俊雅，醫術高超，

總穿著一身白衫，還養著一只大老虎。大老虎

很聽醫者的話，去哪都跟著，還給叼藥箱呢

聽說有那外地來的偷兒不長眼，偷到醫者家裡去，

給大老虎逮著了，被嚇得屁滾尿流不說，還給

大老虎跩到了村長家門口，連衣服都給扒了個

精光，叫得像殺豬一般，那個丟人唷　醫者每過

一段時間，總帶著大老虎出門，每回總帶著許多

醫書回來。晚間醫者便赤著雙足坐在榻上在燈下

靜靜翻看那一大疊醫書，偶爾提筆沾墨，在書頁上

細細添上批註，大老虎便靜靜趴在他腳邊，偶爾

把大頭擱在醫者膝上，偶爾覺得醫者不理會牠太久，

便咬咬醫者的衣角，一人一虎相偕，在村外染著

粉嫩顏色的花樹間慢慢走著。

第三個故事，是關於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總在夢中

夢到大老虎，大老虎站在他身前對著眼前那些

看不清面目的猙獰黑影大吼一聲，黑影就散開了，

大老虎甩了甩尾巴，在漸漸變白的光芒中越行越遠。

小男孩年節時跟著爸爸媽媽去拜拜，意外走散了，

香客很多，他很害怕，卻獨獨沒看見爸媽，便

一個人躲在神桌下哭，哭了好一陣子，忽然發現

有一對黃色的眼睛在桌下牆壁的一個隔著鐵製柵欄

的洞口盯著他瞧，然後一截黃黑相間的長條狀毛毛

的東西便繞過小香爐從柵欄間隙中伸了出來，輕輕

拍打著地面，一下又一下，小男孩有些好奇，伸出

手想抓，卻被靈巧地避開了，小男孩一時間也忘記

了哭，抓得更起勁了，爸爸媽媽找來的時候，洞口

的黃色眼眸卻消失不見了。後來爸媽聽了他的描述

詢問了廟公，又向神明擲了笅，才知道是虎爺，

他從此每年想到，就會帶著食物來拜拜，年節時

通常會準備炸雞桶。他也去過另一間廟宇拜過虎爺，

那間廟的虎爺神像是擺在神桌上的，體型也較大，

依據廟方人員的指示，拜完可用雙手摸一下虎爺的

下巴下方。

第四個故事，是關於少年和一只黑貓。少年放學

回家時，總注意到巷口間有一只黑貓盯著他看，

那是一只瘦瘦的黑貓，眼睛是黃色的，少年有一回

在公園撞見三四隻野狗圍著黑貓吠叫，跑過去正

準備趕狗，卻見黑貓拱背躬身，雙耳平貼，背上的

毛都炸了起來，發出了低沉的吼聲，不知為何，

少年卻忽然覺得耳邊嗡地一響，有些耳鳴，回過神

來時，野狗居然瞬間停止吠叫，先是退了幾步，而後

小聲嗚鳴著夾著尾巴跑走了。少年靠過去的時候，

黑貓輕輕一躍上了公園一側地矮牆，垂首看了他一眼，

躍下牆的另一側逕自走了。少年很喜歡黑貓，總帶著

魚肉罐頭去公園找黑貓，黑貓似乎不怎麼愛魚肉，往往

意思意思吃上幾口，總要拖上許久才吃完，少年便坐

在公園上的鞦韆上吃便當陪牠。有一回少年吃的是

滷雞腿便當，一打開便當，黑貓便拋下了魚罐頭走到了

他面前，直勾勾地盯著便當裡的雞腿看。少年夾起雞腿，

正猶豫著是不是給黑貓吃上一口時，黑貓卻輕巧地撲了

過來，一口將雞腿給叼走，躍到了牆上慢慢地吃。後來

少年用了三隻滷雞腿誘捕，終於成功收編了黑貓。一開始

他也擔心黑貓總愛吃他碗裡的滷雞腿對身體不好，可帶去

看獸醫時，一切的數值卻正常。奇怪的是其他養貓的朋友

帶貓過來他家玩時，性格上算兇貓的成貓或是正活潑的

小貓，都反常地乖順到不行，還有膽小的貓死都不肯

進他家門的。黑貓最喜歡待著的地方是家裡供奉著虎爺的

神桌下。少年有個親戚家的孩子才四五歲，有一回溜到少年

家裡的神桌附近玩，回家跟媽媽說，看到兩隻老虎在神桌

下面打架。

然後，他便醒了過來，右臂有些發麻，卻是阿煌把頭枕在

他右邊手臂上靠著熟睡。房裡是全暗的，因為阿煌睡時

討厭有光，但仍能感覺到阿煌很輕但帶著暖意的呼吸。

這便是第五個故事了，關於他和他的老虎男友。他養著

石頭，男友養了一只黑貓，一起生活著。

2016年底，跨年倒數之前的晚餐，阿煌抱著炸雞桶十分

認真地啃著炸雞腿和雞胸，他則啃著雞翅配麵線，黑貓

追著石頭在客廳裡跑來跑去，石頭脾氣很好，被黑貓撲

過來撓到頰邊肉也不生氣，等黑貓玩累了，兩隻就頭靠

著頭團在一處安歇。　　

至於他的大貓，則在今年的最後一秒忽然湊過來重重親了

他的唇一下，隨即變成了原形，把大頭擱在他的膝上。

大約是害羞了吧 他忍著笑，把手放在大頭上，一下

一下慢慢撫弄著鮮亮的毛皮，細細摩娑了一會，這才

低下頭，溫聲在男友毛茸茸的耳邊說：

「新年快樂。」　　

謝謝觀文 : )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