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秦舊地

 

 

 

 

荼雲日記 番外之四 生日

 

荼，發音同圖

 

 

天氣：晴

心情：開心

日期：我的生日

 

 

隊長(哥)：

 

我是荼雲。

 

今天是你醒來之後，我過的第一個生日。

 

對於生日，好像總是有一種複雜的感情。

 

 

小時候，還在孤兒院的時候，總想著趕快長大，就可以找到

屬於自己的容身之處，一個令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

 

當時並不知道，在世上找到一個這樣的位置，並不是一件容易

的事，會有很多迷茫、痛苦的時候。

 

進入基地，遇見你們之前，沒有親人，沒有友人，總是形單

影隻地漂泊，也不知道這樣生活的理由，不知冷暖，不辨年月，

那時候，可能孤單僅只是狀態，而非感受。

 

而今在經歷過那麼多驚心動魄的事情之後，卻只希望時間慢一點，

可以勻出多一點相處的時間。所以生日這一天，好像有點猶豫，

到底應不應該感到高興。

 

早上刷牙的時候，我對著鏡子研究了一下自己的臉。

 

 

我老了嗎？

 

 

你醒過來之前，比較沒有心情整理自己，當時有很多煩惱，

不太有時間想自己的事。你醒過來之後，有努力亡羊補牢

了一陣子，也不知道現在看起來怎麼樣。

 

我叼著牙刷盯著鏡子看了老半天，只覺得鏡子裡的人看起來

感覺沒睡飽。

 

抓抓頭髮準備放棄的時候，就被你從身後捏臉了。

 

我就問你了，感覺你判斷會比較準。

 

結果你笑了。你說，不管有沒有變老，都是你的小貓，

到七老八十歲都是。

 

還來不及阻止你，你就湊過來親我，親到滿嘴泡泡之後，

只好認命一起刷牙，害我一邊刷牙一邊笑，差點嗆到。

 

等到你刷完牙出去，我才發現，你好像沒有回答問題欸，

唉，感覺應該還可以吧？希望沒有變得太老，可以陪你久

一點點。

 

之前還問過你，如果之後有白頭髮要不要染的問題，結果

你就說，你不是白貓嗎？本來就是白毛的呀。想想好像也是，

白色貓耳朵配白髮，好像也不錯，有一種保護色的感覺。

 

我比較容易想東想西，而你總是會用很奇特的方式來化解，

想一想，也就釋然了，這可能也是我喜歡跟你一起生活的

地方吧？

 

 

中午要和劉叔一起吃飯。

 

 

劉叔退役之後，就住在我們家附近。

 

他是兩個月前退役的，退役儀式那一天，好多人都去了。我們之前

基地的隊友們由林先生帶頭，全員到齊，還有很多曾受劉叔照顧，

後來退役的前輩們也來了，可惜他那一屆的隊友幾乎在那一場事故

之中凋零，沒能出席。

 

儀式那一天，劉叔身上穿著我送他的那件外套，身上的軍服熨得

筆挺，頭髮往後一絲不苟梳得整整齊齊，帶著老一輩人出席重要

場合的莊重感，身邊帶著簡單的黑色行李袋。儀式上他還是那樣

溫和地笑，雖然看得出有點傷感，也只是眼眶有點紅。

 

後來大家把劉叔簇擁在中間，一起大合照，劉叔看起來很高興的

樣子。

 

他家裡沒有人了，儀式結束之後，我們一起接他回家。

 

到了劉叔的住處，你先去廚房做飯（冰箱裡有事先採買好的食材），

我幫劉叔把大家送的各式各樣的禮物搬進屋，做簡單地整理，然後

就是先幫劉叔整理好寢具，好讓他晚上可以早點休息，一整天下來，

見了那麼多人，多少會想起一些過往的事，身體也好，情緒也好，

難免感到疲憊。

 

之前搬家前，有陪劉叔和設計師一起商量裝潢與挑選家俱的事情，

退役儀式前幾天，也提前過來幫忙打掃、通風、除溼，就是有點

擔心房子一開始比較沒有人氣，劉叔一個人住著會感到寂寞，想說

陪劉叔一起吃一頓晚飯。

 

原先劉叔好像打算要回老家。有一次電話中劉叔偶然說起老家的親戚

這幾年陸續過世，走的走、散的散，就有點唏噓。後來我發現家裡

附近有合適的房子，就打電話跟劉叔說，問看看他意見。後來劉叔

考慮了一陣子，居然答應了，我就很開心。

 

因為車程關係，當天晚上開飯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照顧劉叔的口味，

怕晚上不好消化，你做了一些口味清淡的菜，主要有一碗絲瓜麵。

 

聽劉叔說，他母親還在世的時候，過生日或者特別的日子，總能吃到

那麼一碗麵，以前肉類不容易吃到，是那種比較薄的寬麵，襯上軟嫩

的絲瓜，滿滿的一碗。後來劉叔一個人過，有時候會自己煮來吃，

有時候忙起來忘記了，就沒吃。

 

劉叔去沖了個澡，換了家居服出來，一眼看到餐桌上那一碗熱騰騰的

絲瓜麵，眼眶就有點發紅。

 

安慰人的事情我一直不擅長，只好交給你。我拉著劉叔入座，開始

努力把餐桌上的各種菜夾給他，幫他盛湯，幫他倒喜歡的飲料，

最後忍不住脫口說道：「爸，你多吃一點。」

 

劉叔看我，我也看他，臉整個飆紅。然後他笑了，他說，好，你也吃。

 

後來，我們就像父子一樣相處。劉叔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小病痛，

住在附近可以互相照應，我也比較放心。

 

 

中午我們一起去劉叔家吃飯。

 

 

進門的時候，劉叔已經做好了滿桌菜，正戴著老花眼鏡坐在淺栗色

的木質沙發上在看一本書，腿邊窩著一隻小橘貓，牠正悠哉悠哉地

翻肚，把頭靠著劉叔午睡，初初可見大橘為重的穩重氣質。

 

劉叔的家裡有一處小庭院，院中有棵龍眼樹，周圍有幾盆盆栽，

被劉叔打理得很好，庭院的圍牆不高（對貓而言），也不知道

為什麼，經常有貓跑進來玩。

 

這隻小橘貓是某個大雨天，劉叔外出購物時，在樹下意外撿到的，

當時整隻貓濕淋淋地縮成小小一團。劉叔嚇了一跳，趕忙把牠

抱進屋，用乾毛巾包起來擦乾，他有點緊張就打給我，晚上下班

我臨時帶了點照顧貓的食物用品過來，隔天又把貓帶去給沈姐的

先生（阿肥的獸醫師）看看狀況，後來這隻小傢伙就在劉叔這裡

安家，成為劉叔家裡的一抹亮色。

 

雖然劉叔是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退役之後生活依舊井井有條的人，

但畢竟不比在基地的時候，人多比較熱鬧，現在有隻小傢伙陪在

他身邊，也比較不會寂寞。

 

以前一直很喜歡跟劉叔一起吃飯的感覺，可能那就是我想像之中，

與家人一起的樣子，所以很珍惜現在可以一起相處的時光。

 

唯一的問題是，每次我過來吃飯都不小心吃太多，感覺好胖。劉叔

總是笑瞇瞇看我吃，還會拿便當盒讓我打包帶回家。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喜歡那種大家一起吃飯閒聊的感覺，吃完再一起

泡茶、吃水果（對，我還會繼續吃水果吃點心瞌瓜子，就有點忍不住）。

聊聊日常，聊聊貓，說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最近幫劉叔買的新手機

他有功能不太會用，也有拿出來問我。

 

當然，在劉叔面前我不會去提老的事情，可能在我心裡，比較怕他

老去，所以特別珍惜眼下的時光。

 

劉叔家裡客廳中L型的沙發中間，擺放電話座機的小茶几上面和後面

牆上，放了幾只相框。劉叔與母親的，他和以前隊友的，還有退役前

和大家的大合照，最後是最近和我們一起在家裡拍的照片，是特別請

照相館的攝影師過來拍的，像是全家福一樣。我們坐在劉叔兩側，

家裡的兩隻貓（小白和橘貓）還有阿肥也入鏡了。阿肥向鏡頭憨憨

吐舌，看起來很穩重，兩隻貓在打鬧，整個畫面很有趣。挑相片的

時候，劉叔拿不定主意，問我意見，最後劉叔大概覺得畫面很生動，

還是挑了這張。

 

相片洗出來，我幫劉叔裝框的時候，發現他在後面用黑色細筆寫了字，

寫了拍攝的日期，還有與家人攝於家中的文字。其他有些泛黃的老照片

（有的是黑白照片），背後也都有劉叔的筆跡，只是是在更早的時候

寫上去的。

 

時空與人事物好像總是如此，不期而遇，倏忽遠去，只有照片裡的

那一刻靜靜留了下來。

 

相框後面有一盞基座是淺灰色陶瓷，有著米色紙製燈罩的小燈。

當時劉叔說希望在客廳裡留一盞這樣的燈，即使大燈沒開，還是

留下一點光亮，他年紀大了，有時眼神不好，感覺這樣比較安全。

 

我們就挑了一盞燈當作喬遷禮物，送給了劉叔。我們去看劉叔的

時候，那盞燈經常亮著，靜靜照著相框裡頭曾經發生的與眼下的

故事。

 

 

晚上我們兩個外出約會了。

 

 

雖說已經結婚，不知是否尚有約會之說。因為中午吃太多，也

沒有特意吃什麼東西，就是到處走走逛逛，去看了一場展覽，

還去書店待了一陣子，消磨時光。

 

回家路上，巧遇一場戶外演出，有人在彈吉他，一個年紀還輕的

男孩子安靜地在唱一首情歌，嗓音初初聽來有幾分青澀，慢慢

遞進到副歌的時候，卻意外有幾分動情，我們就藏在人群後方，

趁那掌聲如雷的間隙，又有漸漸壟罩天幕的清朗夜色掩護，悄悄

交換了一個吻。

 

晚上睡覺前，在我的日記本裡發現了你送我的禮物，用一個深藍色

布袋裝好，有一點厚度。

 

 

那是一個手掌大小的皮夾，有一個可以放相片的透明夾層，卡片數量

剛好，還有零錢袋，摺起來小小的，可以和鑰匙一起塞口袋，很方便，

顏色是略有點偏橘的淺棕色，看起來有種溫暖的潤澤感。

 

我之前用了十多年的皮夾有點裂開了，之前零錢還不小心掉出來過。

原先想過要換，可是皮夾這種東西會用很長的時間，我又有嚴重的

選擇障礙，很怕挑到不適合自己的東西，現在就不用煩惱啦。

 

翻了一下，日記裡還夾著一張我們之前去外面散步時，自拍的，洗成

名片大小的照片，照片裡是陽光正好的清晨，身後綠草如茵，遠方

湛藍的晴空隱約可見漂浮著的雪色雲朵，我笑著看向鏡頭，而你同樣

在笑，卻側頭在看我，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其實我不知道，那時候你注視我的表情，原來是那樣的。

 

照片後面沒有留字，可是本身的意思已經很完整，後來我把它

放在了新皮夾的透明夾層裡。

 

我想，可能它和送禮物的人一樣，還會陪伴我很長的時間。

 

 

 

 

大致上覺得開心，但收到禮物有點想哭的弟 荼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