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秦舊地

 

 

 

 

荼雲日記 番外之三 歸人與貓

 

這篇日記是隊長視角（第一人稱）

芩，發音同琴

荼，發音同圖

 

 

 

 

天氣：尚且不明（應是艷陽天）

心情：幸福、平靜

日期：一起生活的一天

 

 

 

 

小雲：

 

今天醒得很早，在天還沒亮的時候。

 

好像特別喜歡這樣的時候，去浴室回來，倒一杯半滿的

溫水，又窩回床上，慢騰騰喝上一口的感覺。

 

有一種柔軟的怔忪感，是醒著的，但還有點模糊。

 

深夜的發呆沒有邊界，可以天馬行空地去想，想著過去與現在，

現世與異世，相聚與別離，還有你。

 

有的時候還是沒有真實感。剛回來的時候，有時候趁你睡著

摸摸你的頭髮，手都還會發抖，後來身體狀況慢慢恢復，才

慢慢好了。

 

房間裡有亮度很低的夜燈。柔和昏暗的光線之中可以看見

你就睡在我身旁，背對著我，微微躬起脊背，蜷縮著身體

睡得很熟，大概睡到中夜覺得熱踢被子，深藍色的涼被

斜斜披在腰際，露出了大半赤裸的肩背，結實流暢的肌理上

隱約還能看見淡淡的紅痕。

 

距離很近，一伸手就能觸摸到。

 

想了想，沒能忍住，親了一口，結果親到了昨天睡前幫你

擦的藥膏，只好默默擦嘴巴（因為你體質容易留痕跡，有

說好每次要給你擦藥）。

 

之前答應過你的，經常沒能做到，現在希望能夠做一個

信守承諾的人。

 

你好像有點被我弄醒了，還是正在作夢，虛虛踹了一腳，

動了動。於是又伸手摸摸你的頭髮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又

冒出來的貓耳朵，輕輕揉了揉，因為怕吵醒你，說是揉，

事實上也僅是以掌心虛虛攏著，慢慢移動，有點分不清楚

究竟是耳朵上的毛蹭著我的手心，還是我在觸碰你。

 

而後你又安定下來，繼續呼呼熟睡。

 

這樣在破曉之前，悄悄的接觸，像是偷來的靜謐時光，

既是獨處，亦為相處，令我覺得安全，足以讓我帶著

你還在身邊的實感，重新安然入睡。

 

驀然想起我們認識之後的無數個早晨。

 

像是那個在犬舍裡找到你的清晨。

 

回想起來，有點像是一隻迷路的貓，一不小心鑽進了

狗狗堆裡，還睡得很香。

 

還有當時說過的，我們之間最接近告白的話。

 

後來我才意識到，你並沒有發現，我所說的，想一起生活的人

其實是你。

 

後來就出事了，沒來得及告訴你。

 

在那個世界裡醒過來的時候，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能早點

告訴你就好了。但在當時，這個假設性的問題無法成為真實。

 

後悔總是無濟於事。至少我救了你，你能平安就好，其他的

妄想，都不重要。

 

一直到在另一個世界，我找到你，看見你的日記和那張看起來

很抽象，僅依稀能從畫裡的人數，還有某隻可能是阿肥的動物

（老實說看起來有點像小熊，還是馬？），猜到你應該

是在畫隊裡的大家。

 

我才發現可能你是喜歡我的，心裡既高興又擔憂。

 

當時沒有立即告訴你，是因為真正的星際旅人身分還是

頗為敏感的，越少人知道越好，這是來自於李叔的忠告。

 

後來相認的時候，被你打了一拳，眼眶瘀青了幾天，心裡

卻很開心。

 

原先是想，在那裡你會過得比較快樂，雖然失去了曾經的

隊友們。但有李叔，有兩個弟弟，有同齡的朋友們，還有

能與你母親相認，我們一起生活，這樣也很好。

 

但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是在休戰期過後，那場內戰即將進入尾聲的前半個月，我在

飛船的指揮室之中，見到了你母親，那隻白貓。

 

她預示了後來所發生的事，但她也提到，時空旅人的陸續回歸，

便能構築成為新的節點，就好像當年星際旅人軍團創始人與他

的伴侶一樣的，他們將在原來的世界相會。

 

但畢竟沒有證據能夠證實，如果失散了，我們要如何找到對方呢？

 

後來事情發生得很快，令我措手不及。

 

中間發生了很多事，要找出真兇，安定軍團內部，要安慰兩個弟弟，

當時真的很累。

 

其實也感覺不到累，只是心裡空蕩蕩的，沒有方向。

 

等到回過神來，你已經離開我將近半年。

 

我把你葬在了我們相認的地方——你一直很喜歡那裡，只是

內戰爆發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再去。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如你母親所說，回去了原先的那個世界，

如果你沒有回去，至少在這裡，能待在你喜歡的地方。

 

這裡你所喜歡、也喜歡著你的人們，都去看過你。

 

李叔經常回去照看整理，還會特別準備你喜歡的蛋糕和甜甜圈，

有時黑貓也會與他同行（李叔後來似乎與黑貓的人類型態有些

不清不楚的曖昧關係，但他比較含蓄，我沒有特別問，他便也

沒有特別提起）。

 

大弟和小弟，會把家裡的狗狗們一起帶過去看你。

 

你剛過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剛出生的幾隻小狗都長大了，你

特別喜歡的那隻小黑狗（我們相認的時候，幫忙傳遞消息的

那隻）長得特別壯，後來我經常把牠帶在身邊，你走之後

牠經常會叼著你給牠買的玩具球去你在李家的房間想找你，

有時候會睡在床腳邊等你回來，一直到我離開之前都是這樣。

 

最困難的部分，其實是跟小弟解釋，你為什麼……不會好，

也不會回來了。可能他已經懂了，只是於我而言，去說明

這件事本身很難。

 

大弟每年會抽空幫你畫一幅新的畫，掛在那處基地的客廳，

他畢業之後，跟他男朋友（他同學，你們還一起吃過飯）

一起開了自己的工作室，生意不錯，我勸過他，不用這麼累。

他說，不畫的話，他擔心有一天，會忘記你的樣子。

 

白副官因為工作的關係，通常是跟我一起去看你，他總會

記得蒐集各種新的零食帶去給你。

 

你的墓旁，經常有貓出沒，不知道是不是你母親讓其他

貓貓們過來看護著你，也經常能見到你母親。

 

關於我自己。

 

確實曾經想過一走了之。

 

我們熟知取人性命的方式，當然也包括自己的。

 

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一直找不到答案，猶豫不決。

 

也不知道這樣心懷逃避，會不會令你對我感到失望。還有

對於身邊這些你喜歡著的人們，害怕會造成更多痛苦，

在你離開的傷痕，好不容易開始慢慢痊癒的時候。

 

你剛走的時候，李叔和白副官幾乎是日夜輪班守著我，大概

也是擔心此事（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房間經常有貓出沒，

因為心情很混亂，所以也沒有多加留意）。

 

 

就這樣過了幾年。很想你的時候，就到你睡去的地方（犬舍

側門可以通往的大片草場）附近的大樹下，獨自坐一個下午，

有時候會有貓過來，窩在我的膝頭。

 

記得你剛走不久的時候，也是這樣伸手摸一隻貓，摸到牠耳朵

的時候，忽然間想到你，就崩潰了，後來，就不會了，只是

偶爾摸到貓的耳朵，會想起你。

 

一切都還好，過得去，想你的時候，有苦澀的部分，但還是

有甜的、很美好的部分。

 

曾與你相愛，覺得很幸福。這樣的想法，也許過往會覺得肉麻，

你走了之後才發現，這是確鑿無疑的事。

 

你走之後兩年的某天，從醫生口中得知病況的時候，心中悄悄

鬆了一口氣。

 

後來，我在你長眠的地方走的，兩個弟弟陪著我，還有李叔、

白副官和狗狗們。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從自己的身體之中飄浮起來，你的

母親與黑貓引路，領著我進入一個灰色的漩渦。

 

在病床上醒過來的時候，透過照顧我的林叔，聯繫上劉叔，

剛好你那陣子忙著申請退役與相關手續的事，還得搬家。

只是希望能給你一點驚喜，見到你的時候，盡量狀況好一點，

不會太狼狽，畢竟退役對我們來說，也是重要旅程的開啟。

 

你說過，J與你之間，曾有要接你退役的約定，他先走了，

如果我能過去，你比較不會那麼難過吧？

 

而且，之前我讓你等得太久了。

 

結果你看到我就哭了。看到你哭的時候，我一直努力忍著，

怕也跟著哭，但好像沒有成功。

 

阿芩他們事後來家裡玩的時候，還私下跟我抱怨，就是到底

我們兩個為什麼要在退役儀式上哭成那個樣子，害他們跟著

一起哭，感覺都不帥了。雖然有點抱歉，但當時真的沒辦法。

 

一起生活之後，花了很長時間，慢慢適應自己身體的狀態，

重新熟悉一起生活的感覺。

 

一開始好像有點拘謹，兩個人都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

對待對方。但可以像以前我們一起生活那樣，慢慢地適應與

磨合，去理解對方生活的方式，其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從我母親和弟弟那邊知道你的等待和付出的時候，覺得很難過。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盡量以平淡的方式來面對。

生活很長，一點一點慢慢彌平痛苦的部分。

 

有一次你喝醉了，做到一半抱著我大哭，我們就停下來，那天

你哭了很久，哭到阿肥和小白一直在房間外面抓門想進來。那是

我回來我們見面之後，你第一次哭，只好抱著你，講了很多安慰

的話，說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沒有邏輯、言不及義，

只好停下來，一點一點慢慢親你，後來你哭累了，睡著了，就

抱著你一起睡。

 

後來幾天你都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我覺得沒關係，如果你可以

信賴我、跟我傾訴的話，覺得很高興。

 

我們一起分配家裡的事情。你比較不會做飯，所以如果在家裡

吃大部分是我煮，有時候也會相約一起外食，洗衣服的事情

主要由你處理，然後互相支援這樣。照顧貓狗的部分，我們

一起來（當然你的話是我負責的）。阿肥個性很溫馴，可是

有點抗拒吃藥，會鬧彆扭，小白討厭剪指甲，我們就輪流扮演

黑臉和白臉。

 

蠻喜歡大家一起出門散步的感覺。你牽著阿肥，我牽著小白，

另一隻手，牽著彼此，好像這樣牽著，可以一起走很遠很遠的路，

不會走散。

 

沒有不變與永恆，人世總是無常，但如果能像這樣一起慢慢變老，

一起安靜度過每一天，已經很好了。

 

從身後抱住你，沉沉墜入夢鄉之前，有把床頭櫃的小筆記本

拿下來描了一眼——那是你的清單，通常你會在睡前寫下你

想吃的東西，上面寫了希望的早餐：兩顆蛋的厚蛋餅和魚排，

還有奶茶（林先生送的紅茶茶葉加牛奶，冰箱還有半罐）。

 

謝謝你，愛你。清單的最後你是這樣寫的，也是此刻想跟你

說的話。

 

後來我就抱著想吃魚的貓，也是我喜歡的貓，睡著了。

 

你曾說過，你像是迷路的貓，幾經周折，好不容易才找到了

心悅的養貓人。可是我卻覺得，是中途走散的人終於歸來，

找到了還在家中等待的貓。

 

 

你是我家的貓，我是你家的人。

 

 

一直愛著你的人類（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