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秦舊地

荼雲日記 之二十八

荼，發音同圖

天氣：晴(比那個夏天悶熱一些)

心情：不想哭

日期：回家第56天(續)

隊長(哥)：

我是荼雲。

這幾天很熱，打開水龍頭流出的水是溫水，連傍晚的風

撲在面上都還夾帶著暑氣。

聽你弟說，他是一個人坐車過來探望哥哥。既然是你的

家人，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難得見面，免不了多

照顧幾分，和醫生與看護的林叔確認過你的狀況，進行

過簡單的護理，也到了晚餐時間。附近沒有什麼特別的，

只好請你小弟吃了一碗牛肉麵，併一盤滷味。

又到旁邊雜貨店買了兩瓶冰汽水，兩人坐在醫院外不遠處

的花壇旁邊喝。

喝的時候有點走神。

想到第一次來這裡，和你，還有那天晚上的微風。

那時剛入隊不久，一次任務裡手受傷，回程是你帶著我

風塵僕僕開車過來，讓醫生重新檢查，也是像這樣，

你帶我去了同一家麵店吃麵，因為慣用手用綁帶固定著，

吃起來特別慢，當時覺得剛進來便給人添麻煩，也擔心手

恢復不好，影響工作，覺得很不自在。你也不在意，只是

神態輕鬆地與我閒聊，不知不覺之中，那碗麵便見了底。

我的話少，回應也很笨拙，對於旁人的好意總是不知所措，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可是你好像不在意這些。

然後也是在同一家雜貨店你買了冰汽水請我喝。就坐在醫院

門前的同一座花壇前。

花壇裡的花自然不是從前的模樣，早不知替換了幾輪，只依稀

記得花香清淡，還記得當時也是盛夏，那個安靜的夏夜，夜風

自無人的街道盡頭無聲襲來，帶著薄薄的涼意，吹過髮梢頰側，

吹過我動彈不得的右手，還有離你更近的左手手上握著的那一瓶

冰汽水。當時我喝得特別慢，喝到最後都不冰了，氣泡早已消失，

只剩下唇齒間隱約的甜味，如今想來，大概是有點捨不得這一段

與你獨處的時間，裝汽水的玻璃瓶被我悄悄帶回了基地。

帶回去之後，其實也想不到用途，只是洗乾淨之後收著，我在想，

也許喜歡的念頭便是在那時候產生的，花香與盛夏的夜風，動彈

不得的右手，還有你。

沒有人會是獨屬於某人的，每個人總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偶爾想起

與你相處的時刻，還是覺得很懷念。

但現在在我身邊的是你弟，總不能沉默不說話，只好嘗試著斷斷

續續地聊天，僅有的話題都聊完了，談到你的時候，難以避免地

陷入了沉默。

「哥哥還會醒來嗎？」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於是我只能說，

我也不知道，對不起。

你弟的表情有點落寞，可是我總不能去騙一個已經懂事的小孩。

我不是你，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只是在想，如果幾年過去，還是目前的情況，長時間如此的話，

醫療費用也得早作打算(先前任務幾乎排滿也是為此)，目前看護

你的林叔，是林先生從家裡請過來的，他經驗非常老道，據說

曾經看護過林先生的因傷癱瘓多年，前幾年過世的叔父，之前

也跟他學了一些按摩與護理的手法。據你母親說，林叔目前

收的費用很低廉，幾乎可以肯定是出自於林先生的授意，你母親

託我轉交過幾次費用，都被林先生退了回來，只好又還給你母親。

但以你的個性，肯定不願意如此，所以我這裡替你存著錢，退役

的時候，再拜託劉叔轉交吧。你母親與繼父畢竟漸漸有了年齡，

你弟還在唸書，正是花錢的時候，我的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能幫著一點是一點。雖然還不知道該怎麼跟你母親說我們的關係

(雖然她似乎隱約有察覺)，名義上好像也還不是你的誰，就一件

一件，慢慢來吧。

生活中的困頓一點一點慢慢熬著，也就過去了。如果看不見希望，

就一直走下去，走到它出現為止。

這些我沒有特別跟你弟說，有我在，也希望他暫時不用煩惱這些

事情。於是我只是沉默地陪他回病房跟你道別，又陪他走去車站，

提醒他打電話給母親，聽說車程要約一小時左右，於是去車站裡

的便利商店挑了幾樣零食和飲料(是依據你跟我說過的你弟的口味

挑的，幾年前偶然閒聊時提起的，也不知道還對不對)，想說車上

餓了可以墊墊肚子，要塞給你弟的時候他沒有接，只是仰頭看我，

朝我張開了雙臂。他現在當然比他兩歲大很多了，可畢竟還是個

小孩子，要求抱抱的姿勢還是有點像他小時候，於是我半跪下來，

輕輕擁住了他。

擁抱的姿勢是看不見臉的，只要不說話，就可以隱藏自己的神情，

即使莫名其妙、沒有來由地想哭，也沒關係。

他跟我說，媽媽說要跟我說謝謝，不然他就見不到哥哥了，他跟

我說，謝謝你保護我哥哥。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又說了一次

對不起。

列車帶著嘈雜的轟鳴聲進站，在夜裡光線有些刺目，我壓低帽簷，

低著頭拍拍你弟的背，提醒他上車，他背著書包，提著那袋零食

找到了座位，把小臉湊在窗邊朝我揮揮，有忍到車子離站的時候，

才擦眼淚，希望你弟沒有發現。

努力不想哭的弟 荼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