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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ving is still better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並非死去,而是發現至慟之後,胸腔依然溫熱,心臟仍然跳動著,正因如此,仍能感受到那徹骨的冰涼,好像永遠都不能,不能從那黑暗中緩過來,如同在布拉格遭到幽禁的時候一樣,一個人被吊在漆黑的刑訊室裡,在痛苦中睜大雙眼,卻連希冀一絲微光都成為奢望。

 

 

“In the end, we’re all alone.”

 

 

“And no one’s coming to save you.”

 

 

曾經他這麼說過,他想請她等他,但是他終究不能,是的,人獨生獨死,獨去獨來,凡此種種辛酸苦痛,無人可代為領受。

 

 

直到碰到那個人。

 

那時他頰側還帶著瘀傷,身上滿是塵埃的來到約定地。那個穿著三件套西裝的小個子男人,就這麼姿態閒適地坐在那裡,仰頭望著他,唇角微抿,衝著他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藍色的眼眸在鏡片之後奕奕生光,看上去睿智卻又狡黠。那人對他的邀約明確而簡潔,卻有著未予言明的幽微面,只等著他應承。

 

 

為什麼會應承這份工作呢?

 

他沒有答案,很多時候,沒有答案才是真正的答案。

 

也許在他的心裡,那片蕭索的殘燼之下,猶有餘溫,仍埋藏著曾經熾烈的火光。

 

也許,是小個子男人看上去背負了太多秘密,明明驚才絕豔,卻選擇了這樣晦暗而險阻充斥的道路。或許,他只是有些累了,不想再逃了,只是想著在人世間留著一份念想,而非浮萍般無依。他的道路上從來沒有太多機會回首,只因太過不堪,只是有人相伴,對他而言已太過奢侈。

 

 

那人是個重視隱私的人,他待人並不熱絡,甚至有些偏執地將人推拒在外,只是執著而堅定地透過日常生活的細節,一絲一縷,慢慢地把他崩壞的生命理順,重新編織,烙入骨血的傷痕猶在,他卻已不是那首如飛蓬,默默在城市的一隅等待著生命終結的流浪漢。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於他而言,或許卻是全部。人有多麼絕望,在碰著溫暖的時候,就感覺有多炙熱,仿若冒雪行疆,途遇一間小屋,中有熊熊爐火燃著,並非寒氣不侵,只是足够溫暖。

 

 

有一回,在中夜驚醒時,他的指間觸及枕邊冰冷的槍械,幾乎要失笑,只因為發現原來這就是活著,只要沒有死透,心臟仍在跳動,你就還能期待著看見隔日的天空,那是他過去的靈魂伴侶再不可見的事物,但他可以,在跟蹤的間隙暫時停駐,只消一瞥,就能感知這座城市裡的日光,或明晰而耀目,或陰翳而冰冷。

 

 

他睡不著,於是他開始想像著一早在他那嚴謹的小個子老闆上班之前,他可以提前半個到一個小時造訪那座古樸的圖書館。拉開鐵質拉門,他將慢悠悠地穿過那人珍藏的各式珍本的深褐色書架群,一直走到珍藏他所賴以維生的夥伴們的櫃子前,看心情隨意取出一把槍,靠坐在書架前,拆卸、組裝、清潔保養、充填子彈。他背靠著書架,雙腿舒展著,專心致志地重覆著手上單調而規律的動作,金屬清冷的撞擊聲在室中迴響,除此之外,只有他的呼吸聲,在這安安靜靜的幾十分鐘裡面,偶爾他會停下,微微仰頭,靜靜看著空氣中飄浮的塵埃,只是短暫的放空,有時候就這麼撫著手中槍械等待著他的老闆。在這個地方,連空氣都是陳舊的,卻有種讓人安心的氛圍,那人的電腦和架上的名著們同處一室,象徵著那人身上廻異的的氣質,理性過人,但卻將某種溫柔深深埋藏著,極少數時才洩漏半分,也正因為如此,他輾轉飄零的日子,終有盡時。

 

 

他想,他的老闆可能不知道,當然也沒有必要,但事實上,就是這個有些晦暗,安靜到近乎寂寥的地方,讓他產生了一種近乎眷戀的感情,雖然這裡都是書,當然它們價值連城,不過那不是他所在乎的,只因為這裡是那人的領域,有著那人畢生的心血,在他在外勤期間,是那人透過耳機一次次的讓他避過死神的捉捕,對他來說,這地方好比他最後的堡壘一般,只是因為那人在這裡,如此而已。

 

以往如是,今後亦然。

 

 

當然,等那人踏入圖書館,說不定他們可以一同嚐一口剛出爐的熱騰騰的甜甜圈,淺啜一口那人雅好的煎綠茶,任憑那淺淡清香瀰漫在口中,並不苦澀,而是一種溫潤而平和的滋味。

 

他把自己埋到棉被下,漫無邊際地想著,開始有些睏意。他作了夢,夢到在工作,曾經的創痕彷彿並不存在,只有耳機中傳來的有條不紊的指示和那些號碼所表徵的人物是真實的。

 

 

他夢到他站在那人身後,微微傾身,越過那人肩頭,看著屏幕上POI的資訊,邊聽著那人的分析,邊低聲應著,間或加入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唇角微勾,等著那人的藍色眼眸在鏡片之後遞過來一記凌厲眼神,或是一句犀利的回馬槍。一只手揉著膝側那隻獵犬毛茸茸的頭,並獲熱烈地舔拭以為回報之時,他忽然有些慶興,他仍然活著,並未死去。

 

 

後來,他是被手機鈴聲給吵醒的。

 

 

“Mr.Reese,有新的號碼,目標位置已經發給你。

 

那人的聲音清晰而平淡,一如往日。

 

 

他坐起身來瞥了一眼短訊,迅速地收拾停當,便即出門,在轉過街角的時候,他伸手按了按耳機,說道:“Harold”

 

 

“Mr.Reese?”

 

 

聽到那人簡短的回應,於是他低聲說:

 

 

“Harold, I just found that living is still better.”

 

 

那人沒有回應,只原本穩定而迅捷的打字聲忽然停了下來,過了半晌,他聽到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的聲音。

 

 

他不再說話,只是仰首看向天空,溫溫淡淡的日光灑落在他的眼裡,明明很暖活,不知為何卻仍刺得他眼裡有些濕潤,他索性緩緩闔上眼。這一刻,他的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不過那也只是片刻的停駐,很快地他睜開雙眼,邁開一雙長腿往右側的街區走去,他將在紐約市的人群中尋找他們的POI,他一天的工作正要開始,而那人,正在耳機的那一端等著他,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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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